無聊才讀書

一向書讀得很雜， “無所事事，遊手好閒” 之後，就更是放任。因為感覺時間多著，挑錯了也沒甚麼。還有就是現在網上可以找到很多免費電子書，在等候無聊時可以閱讀。近來電子書讀得最多的竟是紅樓夢。任何時候都可隨便抽一節來讀。紅樓夢是一本我以前沒法讀完的書。中年之前曾嘗試多次，最多只能讀到一半。覺得描述的事很瑣碎，黛玉、寶釵和寶玉的三角戀也太婆媽，以後便放下不再看了。想不到現在，曹雪芹卻是我最佩服的作家。笑傲江湖的任我行有三個佩服的人，三個不佩服的人，我且說說我三個佩服的作者，他們其實也是哲人。

唸大學時仰慕李天命。他的 《李天命的思考藝術》，長期佔領我書架的顯要位置。當時年少氣盛，覺得鍊成他的語理分析和謬誤剖析，便可天下無敵。而對他的詩集《寒武紀》也愛不釋手。遊走於詩與劍之間，好不瀟洒。其實李天命也是我的大學老師，他傳授的思考方法一生受用。在人生的前1/3，尤其是伴你勇闖天下的利器。正是獨孤求敗的第一把劍 ：”凌厲剛猛，無堅不摧，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”。

在八十年代後期，時局動盪，港澳前途不明。身邊的中產專業朋友不少移民異鄉。梁漱溟先生以“黎民於變時雍” 勉勵港澳百姓 ，我也就決定氣態雍和地留在澳門，見證大時代。梁先生的成名作《究元決疑論》只看書名已頭皮發麻，不敢翻閱。他的力作《東西文化及其哲學》也沒有看。認真研讀只有《中國文化要義》，因為那是大學時的課本。他的學說我沒弄懂，可是這位被譽為 “中國的脊樑”的磊落書生，卻是我大半生做人的楷模。一些重要的人生抉擇，應也受到他做人態度的影響吧。在文化大革命的 “批林批孔”運動中，這位八十高齡的儒家大哲，直面暴風雨式的攻擊。因為他為孔子辯解，“批林批孔”便演變成 “批梁”。在幾場辱駡式的批梁大會之後，他表示不再申說。此後歷時六個月，百多場的大會，他每場必到，但不發一言。最後一場，主持迫他說話，他只以 “三軍可奪帥也，匹夫不可奪志”作結。澟澟風骨，寧折不彎。

從而立之年以後，梁先生一直是我心中的巨人。正是：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。雖不能至，心嚮往之。“重劍無鋒，大巧不工，四十歲前持之橫行天下”。持著獨孤求敗的第二把劍，回到最基本樸實的信念，刺破人生的困惑和謎團。

曹雪芹在經歷過繁華富貴和潦倒貧窮之後，對人生大徹大悟，對世人悲憫寛容。而我在即將耳順之年，開始懂得細味他的 “滿紙荒唐言，一把辛酸淚”。在他慈悲的筆下，紅樓夢的人物中其實沒幾個壞人，他們作孽皆有因。曹先生的文學創作技巧更是驚人，有扣人心弦的故事，也有淡中帶甘的日常。可以有極雅的黛玉葬花詩，也有至俗的薛蟠哼哼韵。曹雪芹替大觀園一眾人物作的菊花詩，完全可以配合每個人的風格：寶釵的就是寶釵的，湘雲的就是湘雲的。而書中關鍵時刻便會出現的一僧一道，往往挑動你對人生的反思。 “世人都說神仙好，只有XX忘不了”； “好便是了，了便是好，若不了， 便不好 ；若要好，須是了”。恐怕在人生不同的階段看 “好了歌”，會給你不同的啓發，甚至頓悟。紅樓夢不愧是天下第一奇書。

“四十歲後，不滯於物，草木竹石均可為劍。自此精修，漸進於無劍勝有劍之境”。這是獨孤求敗最後的一把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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